翌日。

聖子城的晴天也很像陰天，不是因為沒有陽光，單純是因為那些灰蒙蒙的建築給人帶來的錯覺。

因為城內的金屬大廈實在太多了，投下的陰影往往都是一大片，而且建築物的造型又千奇百怪，各式各樣的影子幾乎塗滿了下面的街道，每天只有短短的一段時間看不到陰影。

不過天地激鬥大會參賽者的宿舍沒有這個顧慮，縱使鬥技場的外圍矗立著一圈金屬墻，但宿舍正在山丘的高處，只比頂端的鬥技場矮一截，所以每天的光照都很充足。

話雖如此，若是一個人的心中沒有陽光，無論多麽燦爛的太陽他都感受不到。

“啊啊啊！郁悶死了！大叔怎麽還不回來！”

在宿舍一樓大廳中，來回徘徊的是最沒有忍耐力的淩戚，現在她的心中就完全沒有陽光，所以一切看起來都是昏暗的。

“他才出去五分鐘啊。”

經由充分休息後，範鈴雨也恢覆了精神，與其他人一起在大廳中等待酒鬼大師歸來。

今天是第一天，不算今天的話，距離下一場比賽還有兩天。

而今天，正是決定參賽場地的日子。

對手是北方天武堂唯一的一支隊伍，名字叫做革新者，根據酒鬼大師的看法，所謂“革新”，應當是指天衣技術上的革新，他們的參賽者所穿著的天衣都很新，可能是最新銳的試驗品。

革新者整支隊伍只有三個人。

沒有替補。

更詭異的是，三人的名字分別是一號，二號和三號。

這種冷冰冰的命名方式令沙業很不喜歡，極度缺乏愛。

三個人的實力都深不可測，但程鐵軒也做了很多準備。

搜集到許多資料之後，程鐵軒多少有了些底氣，又擺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，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拙劣的演技。

所以謝凝自從出了房間之後，就一眼都沒有看他。

現在的謝凝依然在看書。

只是大廳之中似乎少了一個人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經過，淩戚幹脆仰在沙發上，帽子往臉上一扣，呼呼大睡。

“我回來了，人都在吧？”

酒鬼大師的聲音如同天籟一般，淩戚立刻一咕嚕從沙發上爬了起來。

“大叔！戰場怎麽樣？誰中了！”

程鐵軒鏡片上光芒一閃，搶先問道。

“哎，大叔我就是沒有賭運啊，抽簽什麽的就從來弄不好，等等，怎麽少了一個？人呢？”

酒鬼大師雖然面有惆悵，卻沒有顯得如何悲觀，環視大廳一圈之後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，開口詢問仇無衣的去向。

“據說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在修煉。”

回答的是範鈴雨，仇無衣歸來之後特意去看的她，也就是在那時候說的。

“到現在，還偶爾聽得到裏面傳來的慘叫聲。”

沙業滿臉陰雲地補充道，就像在講鬼故事一般。

在座的眾人之中沒有人不擔心仇無衣的，連謝凝也是如此，如果是一般的修煉也就罷了，現在仇無衣的舉動，無論怎麽看都只是自虐而已。

“修煉嗎？原來如此……這小子開始拼命了啊，也罷，這次雖然有點不妙，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，一會兒你們轉告他就行。”

說著，酒鬼大師擰開了一瓶酒，順手將一疊東西扔在了茶幾上。

程鐵軒拾起了酒鬼大師丟下的東西，默默地看了一陣，臉上的神情毫無變化，一手輕輕敲打著茶幾，陷入了深思。

“說不定能成！”

良久，程鐵軒忽一擡頭，鏡片上的反光散盡。

而現在的仇無衣，依然沈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。

噩夢。

只能用這兩個字來形容現在的境況。

又一次失敗了。

這一次，從進入黑暗世界，到意識中形成的分身被殺死後消失，只間隔了短短的兩分鐘。

不客氣地說，幾乎相當於在裏面只待了不到一分鐘而已，差不多創下了最短時間的記錄。

但這樣一來，每一次進入黑暗世界之時，身體的消耗也減小了不少。即使什麽也不做，光是將意識投入其中就會引發精神力與體力的消耗，後者可以通過天衣彌補，但精神上的疲倦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迅速恢覆的。

一旦精神上的疲憊到了極限，甚至無法把意識送入黑暗世界之中。

“再來一次！”

仇無衣盤膝而坐，向著黑暗深處送出意識，等待著光線之雨的出現。

這個靈感還是昨天看到阿明丟金幣反彈的時候發現的，盡管沒經過確認，但有效的可能性很大。

本來這個世界沒有光。

當鋪天蓋地的光線飛射過來的一瞬，那就像夜空之中灑下了無數流星，一道道閃耀的光芒匯聚成了細細密密的暴雨，道理上講也許挺浪漫，只不過沒有人想在現實之中見識這種“美”。

因為每一道光線都蘊藏著強烈的殺意。

仇無衣伸開了雙手。

迎著撲面而來的光線暴雨，將雙臂盡量延展，做出了擁抱的樣子。

前幾次嘗試的時候，都是沖進暴雨之中不斷躲避，還擊，這些看似光線的物質似乎與現實中的光不同，總之它們是可以擊破的，但是每一次只能擊破一點點，很快就被更多的光線淹沒。

瞳孔之中出現了第一個光點，宛如夜幕降臨之後初升的月亮，給世界帶來了一縷強烈的光明。

光點在無法觸及的遙遠地方分裂成了兩個，之後是四個，分裂的速度幾乎超越了仇無衣的思考速度，眨眼之間，眼中的光芒已經變得密密麻麻。

經過嘗試知道，當這些光分裂到極限之前，自己的身體是無法觸及的，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前沖也觸摸不到。

所以必須等光形成了暴雨規模之後再與其接觸，無疑難度增大了許多。

仇無衣依然一動不動。

如同一具插在稻田裏的草人，冷漠地註視著迅速接近的光芒，意味著希望與生命的光，在這一刻，只有“死亡”這一重唯一的意義。

瘋狂轟擊而至的光線雨映在了仇無衣的瞳孔之中，定格在這個瞬間。

“嗤！”

第一道光線從仇無衣的前額飛速穿過，毫無阻礙地透了過去，留下了一個燒焦的小洞，黑白交混的物質與焦糊的血跡撲哧一聲從洞中湧出。

這是真正的致命傷，仇無衣甚至沒來得及看到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，意識就被扯出了黑暗世界。

“呼……哈哈哈……果然是這樣！哈哈哈！”

每一次死亡，心臟的跳動都會停止片刻，所以當醒來的時候，無一例外是躺在地上的。

這一次也一模一樣。

臉上的汗水繪成了涓涓細流，順著耳根一路淌到地面上。

可是仇無衣的心情卻敞亮之極，充滿了躍躍欲試的鬥志，臉上所掛著的也不再是自嘲的笑，而是自信的笑。

“再來一次！”

仇無衣翻身而起，重覆著上一次做的事。

沒錯，是重覆。

一模一樣的重覆。

首先將意識投入黑暗之中，然後靜待光線暴雨出現，伸開兩手，一動不動地迎接，之後被瞬間秒殺。

如此一個循環，只不過需要兩分鐘。

短暫的休息之後，立刻投入下一個循環。

不管身體經歷多少次死亡，精神上的消耗是不變的，速死——這是仇無衣所能想出的最節約方案。

那是痛苦，且無聊的。

一個個循環過去，房間的地板漸漸浮現出一片暗色的水跡，那是一次又一次從黑暗世界中醒來時身上滴落的汗水，一開始只有少少的一點，但數十次，乃至上百次循環之後，地面就被浸得透濕。

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

仇無衣大口大口吐著焦熱的氣，疲憊地睜開了眼睛。

萬幸天衣有自動回覆體力的效果，否則可能早就油盡燈枯了。

比夜空還深邃的瞳孔已經布滿了紅紅的血絲，就像蒙上了一層蛛網，將瞳仁割裂成無數不規則的間隔。

然而那股不服輸的勇猛卻始終沒有消褪。

“差不多了……這一次應該……不，一定要成功！”

仇無衣沒有立刻投入黑暗，而是進行了短暫的休息。

因為今天的機會可能只有這一次了，雖然還有明天，但仇無衣從來不想把希望寄托在未知之上。

當體力恢覆到了極限，精神的疲倦也稍稍得到休息之後，仇無衣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，閉上了雙眼。

意識所形成的分身沈進了黑暗的伸出，靜靜地等待著光線的降臨。

然而這一次，他卻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在暴雨之前等待死亡。

一團小小的火焰浮現在仇無衣的胸口處，漆黑的火焰卻能放射出薄暗的微光，看上去如同一個小小的圓球。

第一點光芒出現了。

仇無衣的神識立刻緊緊地鎖定了光芒的位置，並且在光點尚未分裂之前立刻鎖定了下一個位置。

腦中鎖定的點比光點分裂的速度還快，這就是一次次死亡所帶來的經驗，光點的數量雖多，每一次的位置卻是不變的。

數百次循環之後，仇無衣已經大致將光點最密集的部分記得清清楚楚。

黑暗而遙遠的世界中，光點的分裂達到了一個極限，氣勢洶洶地向著仇無衣撲來。

“虛無之雷！”

仇無衣一聲大喝，胸中的黑火突然破體而出，同樣分裂成密密麻麻的黑色光線，迎向撲面而來的光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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